第二天,他果然還在。
然而我卻不能照著昨夜想的那般將他扔了出去。因為……
陌溪拽著那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的衣袖,一臉無措的望著我,焦急的想讓我過去幫他。
我嘆了口氣,心道,若是現在將這個男人扔出去了,是不是顯得我太殘忍了些。而且我最是受不了陌溪用這樣的眼神將我望著,只有趕緊點了頭,將那男子拖進屋裡去,扒了衣服給他清洗腰間的傷口,又上藥包紮。
看見那個男子的呼吸慢慢緩和下來,陌溪被嚇得慘白慘白的小臉終於才恢復了一點血色。我想,這種傷,若是換做戰神的陌溪只怕是連個眼神都不會施捨,而這個只有七歲的陌溪,生嫩許多啊!
我洗了手,盯著陌溪認真道:「救了他或許會有很大的麻煩,但既然是你讓我救的,以後可別跟我說後悔。」
陌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。
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,臉上還有尚未退去的些許驚慌,我心中酥麻了一下,忍不住心癢,「叭」的一口狠狠親在他白嫩嫩的臉蛋上。
他眼睛瞪得更大了。
「舒服不?」我像流氓一樣挑著他下巴問。
陌溪摸著臉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,又認真的點頭。
我笑得萬分得意:「舒服歸舒服,可是這是對自己最著緊的人才可以做的事。可不許隨便這樣做。」
陌溪在自己臉上摩挲了兩下,小手又摸到我的臉上,清澈的眼眸清清楚楚的印著我的影子。他踮起腳尖,學著我的模樣「叭」的親在我臉頰上。
又摸著自己親過的位置,一直看著我,就像在說「我只會這樣對三生」一樣。
我一時又忍不住連著在他臉上「叭」了好幾口,親得他一臉的口水,他又無奈的不敢推開我,唯有無聲淺笑。
「陌溪、陌溪,你要三生怎麼不喜歡你!」我□□著他額前細軟的發,恨不能將他揉進自己身體里來護著。
我與陌溪的日子還是照常的過。只是屋裡多了一個老是昏迷不醒的男人,而京城中多了很多來來回回走個不停的官兵。酒館已經被人查過好多次,所幸都沒有查到我家來。
三天後,陌溪去上了學堂,我閑來沒事拿著話本,坐在院中的搖椅上,瞅一眼天空,看一眼話本,一晃一晃的數著日子,盼著院中梅花開。忽然,屋內響起了虛浮的腳步。我閉上眼,聽著他慢慢走出裡屋,到大廳里轉了一圈,又在柴房門口饒了一圈,最後走到了院子中,腳步頓住。
「姑娘何人?」他問,聲色冷淡,「為何救我?」
「猿糞啊!」我不由感慨,「我心裏面最柔軟的那東西讓我救你,我也無可奈何。」
身後那人沉默了些許,聲音帶了點羞澀:「錯蒙姑娘厚愛。在下目前實在無心風月之事。」
我心裡覺得好笑。我說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乃是指的陌溪,然而這位自作聰明又自作多情的男子顯然將我誤會了個徹徹底底。我是個不喜歡解釋的人,這左右不是件多大的事,我便隨他想去。
他見我不再搭話,又道:「這幾日,可否是姑娘為在下……呃,包紮換藥。」
「嗯。」我不甚在意道,「拉屎拉尿,脫褲子放屁,洗頭擦身揩屁股,全是我伺候的你。」在陌溪睡了之後,我一個法術便搞定。我琢磨了一下補充道,「為你好,我提醒你一句。你排泄物的味道著實重了一些,有病,得治。」
後面沒了聲音。
這一沒聲,便安靜到了傍晚。
陌溪回來,推開門一看,愣了愣。他跑到我身邊,拉了拉我的手,又指著那個男子,臉上的笑很是驚喜。彼時我正端著一盤炒好的蔬菜,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點頭:「嗯嗯,我知道我知道。」
那人看見陌溪,表情奇怪了一瞬:「這是……」
我斜了他一眼:「我弟弟。」
陌溪對著他笑了笑,似想到了什麼,又對著他做了個揖,一副小大人的模樣。那人似乎對陌溪生了興趣,上前圍著陌溪轉了幾圈道:「根骨奇佳,是塊練武的好料子。只是,他不會說話?」
「嗯,天生如此。」最後這話他問得小心翼翼,倒是我答得大大咧咧,陌溪也笑得不甚在意,引得他連連奇怪的看了我們好幾眼。
「姑娘豁達。」
飯桌上,我替陌溪夾菜,他如往常一樣給我比劃著學堂里的一些趣事。那人看不下去了,道:「他如今尚不會寫一字?」
陌溪臉上的笑一頓,埋頭吃飯。我將筷子一放:「你有意見?」
「我……」
「有意見我也會無視。」
他默了默,微微嘆息道:「姑娘誤會,我的意思是學堂的夫子興許是看見孩子這個樣子,對他生了偏見,沒有好好教他。而今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,我無以為報,唯有教他一些實用的東西,讓他未來有安生立命之本。」
「這話你問陌溪便是,望著我作甚?」在我看來,陌溪從來就與我是平等的,他自己的事不自己拿主意,我又怎麼替他拿。
那人又是一陣嘆息,覺得與我交流不甚困難。待又要說話時,陌溪突然拽住他的手,認真盯著他,一個勁兒的點頭。
他愣了愣。笑道:「既然如此,我已是你師父,明日你便不用去學堂了。跟著我學會吃許多苦頭,你可得做好準備。」
陌溪仍是一個勁兒的點頭。我淡淡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我總不能老是喂喂的叫你。」
他想了一會兒:「在下名喚白九。」
我一聲嗤笑,這假名字取得真沒創意:「很好,我叫黃酒。這孩子叫雄黃酒。」
白九臉上一抽搐:「姑娘風趣……」
我淡淡道:「過獎。」
自此,陌溪便開始了他的拜師生涯。
師父,不僅是對於陌溪,連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生物。白九師父教陌溪識字畫畫,教他習武強身,偶爾還教他彈奏兩首風雅的琴曲。
他教得多,陌溪也學得快,仿似上天剝奪了他說話的能力,便在天資方面對補充了他一樣。
特別是在彈琴這方面他最是有天賦,學了沒多久,便能隱隱彈出一首曲子來了。
我最愛趴在他的琴案旁邊,撐著腦袋看著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。稚嫩的指尖在琴弦上挑動,旋轉。有些音都還沒掌握準確,但是胸有成竹的模樣真是可愛得讓人不愛也不行。
我趁白九不在時,悄悄吃過陌溪好多次的嫩豆腐。
有一次我抱著陌溪正在表示「重視」。
親得他一臉通紅,恰巧被他師父撞見了。從那天開始,他師父就像防會吃小孩的黑山老妖一樣防著我。我再難佔到陌溪的便宜。將白九恨得心血滴了好幾灘。正在琢磨著什麼時候將這礙事的傢伙給碎屍荒野了,他卻突然變得忙起來,時常不見人影。
我樂得寬鬆,有事沒事就往陌溪身上粘,但是不知白九對陌溪說了什麼,他對我的親昵竟表現出羞澀與不知所措起來。
我不願勉強陌溪,但在心裡更翻著番的給白九記恨了幾筆。
陌溪學習非常認真,即便沒有白九的督促,他每日都會超額完成白九布置的任務。但畢竟人還小,長期下來,還是有些撐不住。
今年初雪之日,我替陌溪縫了一件新襖子,他拿著左看看右看看,既捨不得穿又捨不得放下。紅撲撲的一張臉看得我心癢難耐。但是想到他之前幾次的尷尬,我默默的忍下「重視」他的衝動,道:「你自己收拾一下,我去做飯。」
但是等我端著飯菜回來的時候,陌溪竟然抱著襖子趴在桌上睡著了。
我將他抱回床上去,給他蓋好被子,看著他瘦了不少的小臉很是心疼。
我認為,憑著我的力量要護他一世也不是不可能,助他渡過「求不得」這一劫,他便可一生安穩。可是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人生,怎麼走,還是聽他自己的。
我摸了摸他的臉,心想:
等你此生一過,以後我們還會再有交集嗎?黑白無常說你在地府發了好大一通脾氣……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神君,我助你渡劫,你不但不謝我,每次還都對我又凶又惡,當真是恩將仇報!恩將仇報!
不過,陌溪對我再如何不好,我也是狠不下心來對他不好的。
誰叫他是三生的情劫呢!
微微嘆了口氣,我見他睡得這麼香甜,不由也生了一絲睡意。也不想管一桌子慢慢冷掉的菜,趴在床邊,守著他也慢慢睡著了。
最後卻是被臉上的瘙癢感弄醒的。
睜開眼,陌溪正笑眯眯的望著我,手上還捏著我的發,發梢掃過我的臉頰,又是一陣痒痒的。
我素來不喜別人碰我這一頭金貴的毛,但是陌溪無所謂。即便是有所謂,見他一臉快樂的模樣我也什麼氣都聚不起來了。唯有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道:「陌溪,你是在調戲三生么?」
他學著我的模樣眨巴眨巴了眼,疑惑的望著我,不懂調戲為何物。我對著他邪邪一笑,玩笑般一口咬在他耳朵上:「此乃調戲。」
他愣了愣,捂著耳朵,小臉一陣緋紅。
我正嘆息這孩子此生臉皮怎的如此薄,不想他嘟了嘟嘴巴,「叭」的一口,毫不示弱的親在我臉上。
這次換我愣了。
他抓過我的手,在我掌心中用食指一筆一筆的畫著,他寫:「三生,最喜歡。」
我只覺心底頓時融成了一灘水,溫溫熱熱,搖搖晃晃,蕩漾著溫暖了四肢百骸。
等回過神來,我老實不客氣的同樣在他臉上叭了一口,立馬脫了鞋掀了被子爬上床,將他緊緊摟在懷裡:「今天咱們啥都不幹,好好休息。」
可是哪有那麼好的事,我們躺下還沒多久被子便被掀開了。
白九額頭上青筋亂跳,看了看陌溪,又狠狠盯著我,最後閉上眼忍了好久才穩住聲音道:「今日為何不做功課?」
陌溪猛的自我懷中跳出來,急急忙忙的下床穿鞋。
被人打擾了這麼溫馨的時刻,我心裡火冒三丈,一手抓住陌溪,望著白九道:「跑什麼?又不是捉姦在床。」
陌溪顯然不知這詞是什麼意思,倒是將白九氣得臉色鐵青,指著我「你、你、你……」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句話來。動手要將陌溪拖過去,我不動聲色的攬過陌溪,一隻手攔在了他與陌溪之間。
他沒抓到人,臉色更是難看。
我得意一笑,驕傲道:「哼!陌溪是我的!」
「你怎可對小孩施以毒手!」
我不再理會他,回頭摸了摸陌溪的頭,問:「這麼個糟老頭子你還要跟著他學?」其實白九不過二三十來歲的年紀,離糟老頭子的境界還差了很遠。但現在在我看來,他的思想迂腐得與那些書院的糟老頭子沒甚區別。
此話一出,白九的臉漲成了豬肝色,仿似想一口黑狗血噴在我的臉上再將我暴打一頓。
陌溪急急捂住我的嘴,對我的話很不贊同。
我拉開他的手問:「你還想和他學?」
陌溪看了看白九,點了點頭。我眼角瞥見白九臉上拉出了個詭異的笑,像個佔了便宜的小孩,又像個喜形於色的小人。
一時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。唯有淡淡道:「好,那就繼續學吧。」然後連鞋都沒穿,直直走出了房門,跑到小酒館去,在酒館中將就了一夜。
這是我第一次夜不歸宿,也是我第一次對陌溪置氣,又或者說,這樣的情緒更像是在吃醋。明明是我救的一個莫名其妙的人,這和他才相處幾天啊!那死孩子的胳膊肘就往外拐了!真是……
你妹的!
在酒館留宿的那一個晚上,我支使走了劉掌柜和所有的夥計,然後將店裡所有的白酒全都倒進了茅廁。